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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中心] 暮棠

洋葱茶:



【上】


春光浓艳,云霞般的粉嫩嫩海棠花下,身着轻罗白衫的少年正凝神挽弓搭箭,娇弱弱的一朵花瓣飘到了他面颊上。


淡粉色的海棠花贴着少年玉白的脸颊,仿若衬出了几分胭色。可惜这名动天下的西府海棠,得不到半分待见,被这少年烦躁地拂到了地上。


该死,差点害他失了准头。


他又射了几箭,照例是箭箭正中靶心,轻轻呼了口气,内心有小小的欢呼雀跃。可惜这山坡上四下寂然,连个人影都没,更不要指望有人喝彩。只有清风拂过,将花香送往远方。


他松了松因练箭而紧绷的筋骨,躺倒在海棠花树下的阴影里,双手枕在脑后,暖风薰然欲醉,头顶繁花如明霞晕开,竟是将天边一抹晚霞都比了下去。他随手捡过两枚花瓣覆在双眼上,被这淡胭脂的软香笼住,很快就半梦半醒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山坡下遥遥地喊:“宁公子,你在哪儿——情姑娘找你——”




姐姐总是要定期考校自己的医术的,可是比起来,少年觉得,自己更爱挽弓射箭,什么参连井仪,他都向往得紧。可惜姐姐不在乎这个,只命他好好修习歧黄之术,毕竟这是他们一族的安身立命之本。姐姐是岐山最出类拔萃的医师,可少年放着眼跟前的名师也没好好学。他心底深处隐隐觉得:有姐姐在,就行了,就不怕什么了。反正,他再怎么学,也是超不过姐姐的。


倒是数月之后即将举行的岐山百家清谈盛会更让他惦记,作为余兴节目,清谈会每次都会安排各世家少年子弟比赛射箭,到时候……到时候若是自己能上场……白衣少年将心爱的弓箭小心翼翼挂到卧室壁上,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兴奋,轻轻抚摸了一下弯弓,这才转身去找姐姐。




然而,暗戳戳怀了数月雀跃心情的这场射箭比赛,他终究还是没能上场。他倒也不沮丧恼怒,正如他和姐姐这一支在温家这个盘根错节堪称庞然大兽的家族中籍籍无名,他也是众多光鲜亮丽趾高气扬的温氏子中沉默而不为人所知的那一个,从来都是。


那一天的清谈会结束后,他回到家,坐在中堂的温情看着自家弟弟难得神采飞扬地从堂前经过,诧异地喊住了他。


“阿宁,什么事这么高兴?”


温宁呆了一下,自己很高兴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嗫嚅道:“没……没什么。”


他在心里又念了一遍那个红衣少年被同伴拖走时被喊的名字。


“魏无羡。”


射箭比赛中一水儿都是统一礼服的红衣少年,但好在各家的少年还是有自己的标识的,像姑苏蓝氏自然是头上飘飞的抹额,云梦江氏则需要仔细点儿观察——腰间佩着的九瓣莲银铃。


温宁自小到大都跟着姐姐,身边从来没有一个同龄的兄弟,待长大了,手底下有了一帮门生,也只是听命做事的关系。因此,当他看到耐心教他、鼓励他的红衣少年与另一个年纪相仿的红衣少年毫无顾忌地说笑,你啐我一口,我骂你一句,最后勾肩搭背地离开时,无端涌上来一阵羡慕。


若我也有个兄弟就好了。




他没有料到的是,时隔数年,再一次见到这对兄弟时,他们脸上的意气飞扬已一分不剩。云梦莲花坞,墙檐兽头上悄悄探出的两张脸,只剩下凄惶、焦灼和泪水。


他被掐住脖子的时候,听到了那隐隐熟悉却又似乎完全不同的声音。是了,不夜天城穿林拂柳而来的少年,为他击掌喝彩是何等潇洒,指点他那几处射艺要点时,话声又是多么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哪像如今,干哑而颤抖,仿佛随时会有血泪从嗓子里迸出。


但这竟还不是他见过的魏无羡状态最差的模样。


夷陵荒山,温情最后一次问魏无羡:“你,不后悔?”


魏无羡摊开自己的右手掌,看了一眼,闭目一瞬,抬头道:“不后悔。”


漫长的两夜一天里,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怔怔地看着魏无羡,熬。不夜天城那两个转身而去的嬉笑打闹着的红衣少年,如今一个紧闭双目全无知觉,一个脸色一分分灰败下来,从痛苦,到强忍、到茫然、到空洞、到平静,直到嘴角再次牵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他目送他下荒山,走得远了,那抹紫衣身影看着便越发伶仃。 


眼前恍惚有一个红衣艳艳的明俊少年,从林间拂叶而出,负手向前,挑了眉扬声道:“谁说他没拿过弓?他射得很好!”






【中】


世事翻转如棋局。


他再一次睁开眼,四肢百骸僵硬如铁,脑中却清晰记得过去所有发生的事情。肋部的剧痛早已没有知觉,他艰难地一寸寸弯下脖子,看到了自己裸露在衣服外面的青灰色肌肤,上面爬满咒文,狰狞的黑色纹路如荒草般蔓延在自己的躯体上。


他感受不到柔软布料贴在躯体上的暖意,也感受不到被姐姐拥入怀中的柔软和温暖。


他以为眼泪要夺眶而出汹涌而下,可是没有,连一滴都没有,眼眶干涸得犹如荒漠。


他想对着哭到软瘫在地的姐姐笑一笑,让她别那么难过,你的阿宁醒了,可是嘴角牵不起来。 


地上是片刻前被他撕碎的血糊淋漓的凶尸残肢,腥臭的黑血溅了遍地,昏天里尽是黑鸦,不是那柳软花浅的岐山故地。


他艰难地弯折着手臂,将手掌覆在了姐姐不断颤抖的背上。




温宁从来都是一个温顺的人。他被人打死了,便也死了。有人将他救活了,便也活了。


可当姐姐哭完了笑,笑完了哭,憔悴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有了几分鲜亮的颜色,当堂兄家的小阿苑踢踢踏踏跑过来一点儿都不怕地挂在自己腿上,当四叔、六叔这些熟悉的面孔狂喜欢呼着涌上来抱住他时,他觉得,“活”过来……真好。




上乱葬岗的路颠得车上捆扎好的瓷器一阵“噼里啪啦”乱响,翘着腿躺在车上的魏无羡忙道:“哎哎哎温宁你慢点慢点,这点儿盘子杯子碗要碎了,再去买一趟倒是小事,又要被你姐骂一顿了。”温宁忙收了点力气,争辩道:“姐姐也没这么凶……”


最开始带着温宁下山采购,魏无羡还只敢多买个两三箱货,待他发现这个清秀的温家小公子如今力气已经超越他的想象后,就试着买了一车货。然后,温宁照样一只手就拖上了山。


……魏无羡震惊着,不假思索跃上了车,舒舒服服躺好,成了货物的一员。




魏无羡又把小阿苑埋在了地里,温宁帮忙把土壤松松地簇拥成一团,想想不放心,又把土刨松散了点。小娃儿像个玉雪可爱的盆栽,满脸委屈,可是为了快快长大,强忍住了不让嘴巴瘪下去。魏无羡往他脑袋上插了一枚叶子,问:“阿苑,羡哥哥好看,还是宁哥哥好看?”阿苑道:“有钱哥哥好看!”


……魏无羡把叶子摘走了,“今天不给你浇水了!”




温宁将莲藕排骨汤小心翼翼托进最宽阔棚子旁边的小屋里,也是温家五十多口人的“厨房”,将汤碗放到灶台上,做了一个轻轻呼气的动作,尽管他无气可出。还好,一滴没洒。他笨拙地抽柴烧火,将汤倒入锅中温热,又分到了三个碗里。


一碗给外婆喝,外婆说,好久没喝过肉汤了。


一碗递到小阿苑怀里,阿苑吞了吞口水,好乖地说:“宁哥哥,你也吃。”


还剩下小小一碗,不够每个人都尝到,四叔代表着喝了。




沿着山路的灯笼透着橘黄色的光,从山脚下挂着“无上邪尊夷陵老祖”旗子的地方,一直绵延到大家一起吃饭的宽阔棚子。天色一黑,这点点光芒就会微弱得几乎浸没在夜幕里,却又总顽强地跃动着,沿着山路串成一条线。


这是回家的路。




若没有这座乱葬岗,他们早已无家可归,可是,有人却是有家不能回。




魏无羡曾一边喝着果子酒一边笑着跟温宁说:“夷陵老祖?这些人起名的品味可真是……一言难尽。”


摸了摸下巴,又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比你的鬼将军还是要好听一点点。”


温宁:“……”


他在心里默默说:“你想当的,从来只有云梦江氏的大弟子。我和姐姐,都知道。”




温宁和温情最后一次走下乱葬岗的时候,两人同时驻足回望。温家人亲手扎的灯笼被风吹雨打得有些旧了,是东倒西歪的颓唐模样。


赚来的活着,短暂的家。到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


温宁被姐姐牵着手,慢慢地向金鳞台的方向而行。就像小时候无数次被姐姐牵着手回家那样。


姐姐的炎阳烈焰袍在前方,灼烧着他的眼睛。从小到大,跟着这一角鲜红的裙裳,走到哪里,都是心安。


他心里知道,这鲜红跳跃的火焰也会灼伤金鳞台上等着他们的那些人。可是,又能如何?他们姐弟俩,已经不会有第二个结局。


姐姐临走时,特意换上的这一身旧服。也不知道她千里奔波,是怎么藏好这旧时衣冠的。


她轻抚着他灰色的衣袍,叹道:“阿宁,可惜你连一件衣服也没留下。”


她喃喃道:“多想再看看你穿着炎阳烈焰袍的模样。”


她挽了挽垂下来的散发,笑着说:“阿宁啊……你还没有娶回来一个好姑娘呢……”


最后望了一眼被困在伏魔洞里的人,她轻提裙角,从容下山,眉眼还是从前那般的傲气,依然是岐山温氏第一医师的身姿。




姐姐对魏公子说:“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




是。


自己的下场,倒是最末的,只是,害了姐姐。痛苦不安到早已沉寂的心脏都仿佛苏醒过来接受煎熬的,是累魏公子至此地步。而凌驾于所有这些痛苦之上最深的痛苦,是对那个温婉浅笑、递给他一碗热汤的姑娘的歉疚,是对那个尚在襁褓本该被系上一串银铃的孩子的歉疚。


是对那个刚刚做了父亲、他的妻子和孩子却再也等不到他回家的年轻人的歉疚。




所以,“活”过来,是不是错了……?




他本该埋葬在穷奇道的荒山野岭里,无声无息,就此死去。






【下】


黑色刺颅钉被从脑中慢慢拔出,温宁颤抖着,竟寻回了久违的活着时的痛觉。但这并不是最痛的。短短一段人生,生前死后,封存的知觉与记忆潮水般涌上来。……姐姐,乱葬岗上还活着的温家人……魏公子……金子轩……




本是星子点点的夜空,鼻端是舒爽的草木清香。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太过凝重,天幕笼下来、夜色浸下来,弥漫着裹住了他和他的身影,就像他们各自十三年间身处的,撕不开破不出的黑暗与混沌。


听到不远处客栈里少年们的争吵之后,两人更是相对无言。


他们死过,又活转来。一人有身躯却无魂,一人有魂却没有形体。可就算死了又死,死了又活,十三年后,当年的鲜血淋漓依然未有丝毫褪色。他们对彼此跪着,向彼此磕头,可是谁又能分辨清楚,谁欠谁多一点,谁该谢谁多一点。




熟悉的狰狞死白的眼睛,熟悉的黑色纹路蔓延在青灰色的肌肤上。见到那个形容孤高的黑衣道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和他是一样的。而当宋岚无声地站在晓星尘的棺木前凝视着阔别许久的故友时,他想,也许这位立如孤松沉默无言的道长,是愿意这样子“活”下去的。


只因未曾甘心,只因还有期待。


只因世路漫漫,奸邪未除,还留待并肩同行。


只因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伏魔洞中,与这名叫蓝思追的蓝家少年正正打了一个照面时,温宁凝滞住了。


后来他后悔了无数次,若是在义城,或者那间挨着小树林的客栈,他能好好看看这张少年的脸,是不是就能早些认回阿苑了。


是上天的意思吗?让他和阿苑一起回到乱葬岗,才得以相认?


阿苑长得这般好,温文尔雅,言笑晏晏,如今是仙气凌然的仙门少年,今后必也是一位人人尊敬的仙门名士。


他和这个孩子的人生都被一刀切成了两段。温琼林变成了鬼将军,温苑变成了蓝思追。可毕竟,他们家的孩子,比他幸运太多。




他几乎一眼就辨认出了那些血淋淋的修罗恶鬼一般的血尸,他第一次恨自己不能有泪,恨自己的心几欲发狂却仍死寂一片。


“你们……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他终于再一次庆幸,自己能以这样的方式“活”下来,若非如此,怎能与他们再见上一面。他看着那瘦小佝偻的血尸向着阿苑颤巍巍地靠近,细细地呼唤着“孩子”,那恐怖的嘶叫声放得又低又柔和,他听得懂,全都听得懂。阿苑呆呆地看着,这个好孩子没有恐惧尖叫着躲开,甚至,眼圈还微微红了。


这些猩红色的鲜血淋漓的凄厉阴戾的已经不能称为人或鬼的——他的亲人和家人,如此狰狞地存活了下来。可若非狰狞地活下来,又如何盼来这昙花一现的团圆,如何能见到活得这般好的温家最后一个孩子,如何能对当年的救命恩人深深一揖。


就像他自己一样,若非狰狞地活下来,如何能等来这一刻。




可是啊,这一场人和凶尸和血尸之间的团圆,太短暂。


他状若疯狂地跪倒在血污遍地的土地上,用手拼命收拢散在地上的红色的骨灰,他的亲人们死了两次之后仅剩的微末痕迹。


少年们惊疑着一个接一个递上自己的香囊和布袋,这些精致的绣着各世家家纹的囊袋,装上了各自家纹所代表的家族在十余年前在此地围剿、杀灭过的温氏遗部的骨灰。




云梦莲花坞,这个地方于温宁并不陌生。


他将随便直直递向前,几乎要戳进江澄的胸口时,用出了此生最声嘶力竭的语气,如果还能算“生”的话。


第一次踏足这里,他尚是一位身着炎阳烈焰袍的小公子,俊逸而怯弱,领着一帮门生,千里迢迢赶来,心跳得厉害,手指蜷缩在袖子里微微颤抖,在不知是死是活撂成一堆的江家人躯体中,焦灼却装作漫不经心地寻觅熟悉的面容。


大约是隔开了生死的缘故,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却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掩饰地一转头,望向一道飞檐时,两张带着泪痕的仓惶无措的少年的脸。


生和死全加起来的这一辈子里,他迸发出此生最大的勇气,也不过只有两次。一次是背负着眼前这个躁怒失措、凶神恶煞般的紫衣青年,偷偷溜出莲花坞,手里捏着紫电,将当年这个从精神到肉体都绝望到极致的江家少年送到另一个江家少年手中。另一次,便是现在。


他被疯狂地踹到了一棵树上,又慢慢地滑下来。


凶尸之躯,并不能感受到疼痛。


所以他习以为常地站了起来。




观音庙。


聂明玦钢铁一般的拳头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缓缓将这属于凶尸的手臂从属于凶尸的胸膛中拔出,没有血肉模糊,只有属于凶尸的黑色碎渣。


他没有痛感,目光从自己胸前透明的大窟窿,慢慢转到了托着他身躯的那个少年胸前盛开的金星雪浪。


多年前的穷奇道,他也曾缓缓将手臂从一个人的胸膛里拔出,鲜血飞溅,金星雪浪苍白委地。


姐姐曾经对魏公子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说“对不起”和“谢谢你”的时候,谁也躲不过。


像魏公子和蓝公子那样,彼此之间已经无需“对不起”和“谢谢你”,固然是最好的。


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对不起”和“谢谢你”只能哽在喉间、永远无从说起、永远没法吐露的时候呢?




“宁叔叔啊。”他的阿苑在喊他。


温宁想了想,谨慎道:“以后夜猎的时候,没人你就喊我叔叔,有人在旁边,你还是喊鬼将军吧。”


蓝思追摇了摇头,道:“鬼将军不好听。”


温宁犹豫了一下,慢慢道:“那……就温先生?好像也听你喊过的。”


蓝思追笑眯眯地道:“我知道的,宁叔叔放心就是。”


下一回夜猎的场合,他现身在少年们旁边。蓝思追大声喊:“宁叔叔!”他被喊得一激灵,紧张地看向环绕身边的蓝景仪、金凌、欧阳子真,没有少年露出异色,一个都没有,就像听见金凌对着江澄大喊了一声“舅舅”一样。 


蓝思追挽住了他宁叔叔的手臂,笑得开心。






【后记】


蓝思追的孩子诞生了。


小小的肉团一样的婴儿,软乎乎的,热乎乎的。当了爹的思追将小肉团使劲往温宁怀里塞。温宁一双手哆哆嗦嗦的,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孩子就“哇哇”大哭起来。许是凶尸的煞气弥漫出来了。温宁浑身一抖,手迅速缩了回来,后退了好几步,摆手道:“我……我不抱……别吓着孩子了。”


思追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依然坚持要把娃儿塞到他宁叔叔手里。温宁“蹬蹬蹬”又后退了好几步,“不要不要不要!”声音很是惊惶。


正僵持不下,一双手斜刺里伸过来,将孩子抱了过去。


是魏无羡。


横笛唇侧、千军万马也闻风丧胆的夷陵老祖,此时一手托着娃儿的小嫩屁股,一手成掌,轻轻护在娃娃的小后脑勺——居然抱得十分有模有样。大概是魏无羡眉眼自带三分笑意,孩子到了他怀里,盯着他瞅,竟然就不哭了,被他晃了两下,还高兴地“咯咯”笑起来。


温宁做了个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动作。


思追的眼神也柔和起来。


魏无羡一边逗着娃儿,一边给身边的蓝忘机看。嘀嘀咕咕道:“你爹以前最喜欢坐我手臂上啦,喏就是这样……”他把婴儿的襁褓稍微立起来一点,靠在臂弯。


思追笑道:“魏前辈,想不到你这么会抱孩子。”


魏无羡笑了笑。


他当年,也曾有机会这样好好抱一个满月的孩子的。


强行中断思绪,继续逗娃:“等你长大一点啊,会不会像你爹一样喜欢抱别人腿呀?”


思追情不自禁看向了魏前辈身边的含光君,含光君亦目光柔和,方才在看着魏无羡抱娃的模样,听了这句话,目光也转向了思追。


“等你长大了,带你去夷陵玩,给你买你爹爹最喜欢的草织蝴蝶……蓝湛你要不要抱抱?这孩子该喊你什么?喊爷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这一趟回岐山,蓝思追尚在襁褓的幼子第一次踏上了故土。


温家的血脉,又一个此一生都将姓蓝的温氏子。


岐山故地,埋葬着温情的衣冠冢,埋葬着鲜红的骨灰。曾不可一世奢华繁盛也曾衰败凋零沦为血涂地狱的不夜天城,空寂无声,荒芜终年。


但也有了一处小小庭院,温宁和蓝思追来祭拜亲人时的居所——也是他们的一个家。院中栽植了一棵海棠,春来,玉色阑珊,娇俏温软。




温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乱葬岗那个最大的棚屋里,所有人吃饭的“饭堂”,饭菜的香气盈满了每一个角落,仿佛还飘着一丝辣油味。姐姐、外婆、四叔、六叔,所有熟悉的面孔簇拥着,围得桌子满当当的。阿苑坐在有钱哥哥和没钱哥哥中间,一手揪着雪白的袖子,一手抓着陈情的红穗子,高兴得不得了。姐姐拍着桌子吼:“魏无羡你又放了多少辣椒!”魏公子殷勤招呼着:“哎蓝湛,来来,别客气,我们这伙食啊,可真不比云深不知处差!”含光君摸了摸小阿苑的脑袋,矜持地持起了筷子。外婆要把阿苑抱回来免得妨碍客人吃饭,阿苑死活不肯,“哇哇”地哭闹,揪身边雪白的袖子揪得更紧。四叔他们和魏公子敞开了喝果子酒,喝得满面红光。棚子外的灯笼闪着温暖的光芒,一直延伸到乱葬岗的山脚下。


他自己虽然一口没吃一口没喝,可看着大家吃吃喝喝、笑笑闹闹,他也笑起来。


笑着笑着,突然觉得脸上满是湿意。


这是…………哭了?


我…………会有眼泪?






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才晓得这不过是个梦。


远离岐山千里的那座荒山上的梦。


而故人,皆已回归故土。




思追的孩子被他搂着,趴在他的胸口,睡得正香甜。


小肉脸枕在他的脸颊上,睡得口水嗒嗒,流淌了他半脸,仿若久违的泪水蜿蜒过面颊。


小肉团滚烫的身躯紧紧趴在他胸膛上,焐热了他的心口,小小的心一下一下地跳跃着,仿佛他死寂多年的心也活了过来,在随之跳动。




窗外夜色酽酽。


庭中的海棠花如梦中美人,不经意间跌落了一朵,不偏不倚,轻飘飘地拂到了温宁的眼皮上,粉嫩柔软一如少年时。


在这淡胭脂的软香里,他浅浅地牵起了嘴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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